二次弭兵之后,中原各国之间虽然没有发生大的战争,但是各个国家内部都不很安宁。郑国的执政良霄公开羞辱郑简公;楚康王病逝,楚国的新令尹公子围专横无礼;鲁国臣强君弱,权臣季孙宿公然抢夺公室的土地;蔡国这样的小国也发生了国君与儿媳私通、太子弑君篡位的恶性事件。
远在东南的吴国此时也正在经历最高权力的更迭——吴王余祭被弑,他的弟弟夷昧成为新的国君。
余祭是吴王寿梦的次子,他的哥哥是吴王诸樊。寿梦有四个儿子,分别是诸樊、余祭、夷昧和季札。季札又称延陵季子,他的人品和才能均高于三个哥哥,寿梦对这个小儿子最为宠爱,他的哥哥们也都非常喜爱他。
寿梦临终时,很想把国君之位传给季札,但是季札被坚决推辞,于是寿梦便传位给长子诸樊,并嘱咐他说:以后君位一定要兄终弟及,最后要传到季札手中。
诸樊在位十二年,于公元前年攻打楚国的巢地时中箭身亡,余祭继承君位,成为新的吴王。
余祭在位的第四年,即公元前年,他带兵攻伐越国,抓获了一批战俘。其中有一个俘虏被安排去看守船只。不久之后,余祭偶然兴起,想去观看船只,便带着少量随从来到河边。当时的惯例,守船的人随身都携带着短刀,以备不时之需。当余祭走到船边时,那个越国战俘突然拔出短刀,猛地向余祭刺去。吴王余祭就这样被弑身亡了。
有人认为,余祭有可能是故意寻死,以便早日将君位传下去。原因有二:第一,余祭死时,吴王寿梦已经驾崩十七年了,如果自己和弟弟夷昧都活到寿终正寝,恐怕到那时季札也行将就木,无法担任国君之位;第二,吴国地处水乡,到处都是河流湖泊,余祭应该自幼就见过无数船只,为什么偏偏会对越国俘虏看守的那艘船那么感兴趣呢?
真相究竟如何,今人是无从知晓了。总之,吴国的君位传到了夷昧手中。
夷昧即位后不久,就派季札出使中原各国,将吴国的权力变化告知各位诸侯,代表夷昧向各国表示友好之意。
季札北行的第一站是徐国。徐国的国君很喜欢季札,多次设宴招待他。季札随身佩带了一把宝剑,徐国国君很喜欢这把剑。季札也知道对方喜欢自己的剑,但是因为他出使别国必须佩戴符合身份的宝剑,便假装不清楚对方的心思,打算等回来的时候再将宝剑赠送给徐国国君。
离开徐国后,季札来到鲁国,见到了鲁国大夫叔孙豹。季札和叔孙豹两人一见如故,很聊得来。聊着聊着,季札对叔孙豹说:“有一句话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您:我觉得您恐怕不得善终。我听说,君子应当致力于选择贤人,您在这一点上做得恐怕不够。您喜欢良善之人,但是却没能选择这样的人为国家效力。您是主持国政的大臣,如果不慎重举拔人才,怎么行呢?长此以往,祸患会降临在您身上啊!”
季札与叔孙豹初次见面,说这些话可谓是“交浅言深”了。大多数人不会在认识之初就对别人说出这种肺腑之言,季札却直接对叔孙豹道出自己的担忧,说明他确实是在替对方考虑。
季孙宿听了季札的话,不觉脸色一变。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向对方表示感谢,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季札请求聆听观看周朝的音乐和舞蹈。音乐和舞蹈是周礼的重要组成部分,鲁国人向来因为自己保存了完整的礼乐制度而自豪,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季札的请求。
鲁国的乐工演唱了《周南》和《召南》,这是《诗经》开篇的两首,是赞美周公旦和召公奭的诗,赞颂了他们将周王朝的教化自北向南传播。
季札听完这两首歌,感叹道:“美啊!王业开始奠定了基础,虽然还不够完善,但是百姓们都勤劳工作,不再怀有怨恨了。”
乐工接下来演唱了《邶风》、《鄘风》和《卫风》中的几首乐曲。
邶指邶国,位置大致相当于如今的河南省鹤壁市淇县以北至安阳市汤阴县东南的一片地方。西周初年,周武王将殷纣王的儿子武庚分封于邶。
鄘也是西周初年的一个封国,位于河南省卫辉市以北、新乡市西北一带。鄘国最初的国君是周武王的弟弟蔡叔度。
卫国的先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康叔封,他的封地最初在康地,就是如今的河南省禹州市西北。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由于康叔平叛有功,周公便将邶地和鄘地都归于卫,建立了卫国。
季札听了邶、鄘、卫三地的民歌,赞叹道:“真是美好而深沉的乐曲啊!忧愁而不困惑,就像卫康叔和卫武公的德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刚演奏的就是《卫风》吧?”
因为邶地和鄘地后来都并入卫国,因此可以将这两地的民歌视为卫国民歌的一部分,季札的猜测丝毫不差。
接着演唱的是《王风》,是东周王畿雒邑的民间音乐。季札说:“美啊!思虑而不恐惧,这大概是周王室东迁以后的音乐吧!”
乐工位季札演唱《郑风》。季札说:“美啊!可惜它太过琐碎了,百姓恐怕不堪忍受。估计这个国家会率先灭亡啊!”
听了《齐风》,季札说:“乐曲美好而宏大,这是大国的音乐!能作为东海各国表率的,就只有齐太公的国家了。这个国家的前途不可限量。”
接下来听到的是《豳风》。豳是古地名,位于现今陕西省彬州市、咸阳市句邑县西南,相传周朝的先祖在这里建立国家。季札评论说:“浩荡博大,欢乐而有节制,这是周公东征时的音乐吧?”
乐工演唱《秦风》。季札说:“这是西方的夏声。夏就是大,大到了极点,恐怕是周朝的旧乐。”古人以西方为夏,秦国占有的土地就是周人的旧地,因此季札说《秦风》是周朝的旧乐。
乐工演唱《魏风》。季札说:“抑扬顿挫,宏亮而婉转,艰难而流畅。如果在辅之以德行,就是所谓的明主了。”
听到《唐风》,季札说:“思虑深沉,这是有陶唐氏的后代吧?否则也不会有这样遥远的忧思。如果祖上缺乏美德,谁又会这样呢?”
听到《陈风》,季札说:“这个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够长久吗?”季札说的没错,陈国在十五年之后就被楚国灭亡了。
之后再听到《郐风》、《曹风》这些小国的民歌,季札就不再作评论了。
十五国风演唱完毕,乐师为季札演唱了《小雅》。季札说:“太美了,虽然忧愁,但是没有背叛之心;虽然怨恨,却没有在言语中流露出来。这恐怕是周朝德行衰微时的乐章吧?先王的移民仍旧牢记着祖先啊!”
接下来演唱的是《大雅》。季札说:“乐声广博而和美,刚健劲直又抑扬顿挫,这是赞颂文王德行的音乐。”
当听到《颂》的时候,季札说:“已经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倨傲,婉柔却不屈挠,亲近而不逼迫,疏远却不离心,活泼而不邪乱,反复却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却不放纵。美好的德行宽广而不显露,常加施行却从不匮乏,让百姓受益而无所损耗,有收获却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行进而不流荡。五声和谐,八风协调,节奏有度,排列有序。这是盛德之人所共同拥有的。”
演唱结束后,鲁国人又安排了舞蹈表演。季札观看了《象箾》和《南籥》,说:“这是优美的舞蹈,然而还是有所缺憾。”周文王为周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础,但是他自己并没有看到周取代商,因此季札说有所缺憾。
接下来表演的是《大武》,这是赞颂周武王的舞蹈。季札说:“美!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是像这种情况吧。”
看到《韶濩》,季札说:“像圣人那样弘大,尚且有所惭愧,可见当圣人不容易啊!”
看到《大夏》,季札说:“勤劳而不自以为有德,除了禹之外,还有谁能做到呢?”
看到《韶箾》,季札说:“盛德到达顶点了,太伟大了!就像上天无所不覆盖,就像大地无所不承载,再没有什么美德能够超越它。”
季札最后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如果还有别的音乐舞蹈,我也不敢再请求欣赏了。”
季札的原话是:“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成语“叹为观止”就出自这里,原文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韶箾》这支舞蹈本来就是鲁国人安排的最后一个节目,季札在主人宣布表演结束之前,就感受到了它是整场表演的高潮部分。周朝的乐舞让季札叹为观止,而季札也用自己丰富的学识和极高的艺术修养征服了鲁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