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太行山的山路,看到灰白灰白镶了条条绿纹的山道弯来绕去象绞麻花,两边石岩突兀峭挺倾斜着象要合抱,天空被岩缝割裂成方形矩形条形菱形组合的一条亮晃晃的银带子,那根银带子飘到山谷底下都已变的灰蒙蒙阴淡淡的,便感到无比的亲切了。
想想儿时,一双不愿意受束缚不肯穿鞋子的小脚片,曾经踏在这样的路上,跟着父亲的货担量遍卫辉的太行余脉,大言不惭自吹自擂绰号太行通,今日怎能不为儿时的天真暗自好笑?对家乡太行情深如我,却并没有通晓太行。
豫北卫辉、辉县、林县的太行山上有一条长城叫做战国魏长城。这里跟八达岭迴然不同,没有秦砖汉瓦,也没有碟墙垛口,一色石块砌成;峰火台只是一个实体圆台,上下皆土石堆筑。无数次日锤月锻,无数次雨蚀风化,魏长城被无情的沧桑剥蚀成几近废墟。
然而谁能想到,其颓垣断墙,曾经左右过三县的命运,魏长城,在中原的历史上有过轰轰烈烈的一笔。我站在残缺的长城遗址前,仿佛看见刘伯承、邓小平运筹帷幄的身影,魏长城前,他们正在威严而干练地导演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四旅、一二九师三八六旅逐鹿太行的威武雄壮的历史剧。风温和地刮过山谷,脚下层层梯田里立时绿浪滚滚,万穗攒动,似有千军万马隐伏其间。是在合唱洗星海的《保卫黄河》,贺绿汀的《游击队歌》,还是在回想“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烽火狼烟的年代?
麦浪一排排涌来,使人想起六十七年前的魏长城之役:刹那间,山脚下骤然尘起,日寇和伪军大队人马呼啸而来,魏长城上的马牙山抗日游击队,不,是整个扼守太行天险的一一五师三四四旅,跃起搏击,山上山下,血肉横飞,天上地下,枪影刀光,日伪军到底挡不住黄克诚率领的强悍的三四四旅,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弃岭东遁。
是役,他们到底也未能敲开太行的东大门。我近乎呆傻地看着魏长城,想它忠诚地守护着一条蜿蜒的太行山脊,并成为这一历史舞台亘古不变的雄伟背景,沿魏长城南行,太行长长,巨石裸露,大野无荫,也没有飞鸟,日影静静地拖在石墙后面,没有一点绿色生命的痕迹。
相比之下,辉县的张村,强烈地炫耀着一种勾人留连的生命的色彩。日寇指挥官绝对清楚这是控东西、割太行的咽喉要冲,历史上沟通山西高原与卫河平原的魏长城古驿道路,所以煞费心机地在这里给我们根据地打进一根楔子。“寝卧之地,安容他人窥探”,太行军区七分区司令员皮定均冒雨亲自指挥,决心拔掉这个毒刺。可是敌炮楼通体青石砌就,部队缺乏重型武器,久攻不克,敌人越发气焰嚣张,翻译竟要土八路投降,皮司令轻蔑地一笑,命令战士披上湿棉袄,将缴获日军的瓦斯弹从敌炮楼的下水道点燃回敬了过去,顿时,炮楼成了烟筒,浓烟滚滚,未来得及穿衣服的敌人一个个光着身子从炮楼里逃了出来,举手缴械。那被日寇指挥官誉为”中原模范堡垒”,矗立在战争子午线的炮楼战壕,终成废墟,终成荒原,坍塌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我再回眸凝望太行山,用湿润的目光,静静地抚摸魏长城的脊梁,抚摸那上面堆砌着的历史的影子。
兴亡盛衰,多么难以逆料!同一条魏长城,同一条太行山,赫赫二十万魏军抵不过五万军马的秦人,终至弃岭南遁,大梁沦陷,国土易人;而小米加步枪的八路军,却屡屡使不可一世的日寇在这里变成“滑铁卢”。
细细想来,悟出一个真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太行山是永生的八路军,所有的风景都闪烁着属于八路军的魅力。
我看见魏长城畔狮豹头村陈云、陈毅、罗荣桓、李富春、滕代运等27位党政军领导夜宿过的交通站遗址了。当年,参加党的“七大”后从延安返回工作岗位路经卫辉时,就是在这里听取汲淇县委(当时卫辉市的前身汲县和淇县合并为汲淇联合县)和情报部门的工作汇报的。尔后,陈云转过身来对率骑兵团来接应的冀鲁豫军区四分区政委张国华,深为感慨地:“治牧(野)有道,带兵有方啊!”陈毅以茶当酒,提壶自斟,一饮而尽,接着,慢慢吟出:“黄河东走汇百川,自来表里太行山,万年民族发祥地,抗战精华在此间。”罗荣桓心底燃起对基层工作同志的爱,伸手从口袋掏出一盒烟,抽出几支:“好样的,来打打牙祭。”
老百姓记住每一点历史的细节,然后留下远比教课书真实的传说。魏长城镌刻了一段历史,它披一身历史风霜,凝视着太行山,凝视着人间,凝视着过去、现在和将来,历史将如何写下去?而我,作为太行山的后裔,面对太行山上八路军烈士陵园的坟莹,只能悄悄向太行山之魂絮语:放心吧,后来人会把你们一缕缕不朽的忠骨军魂输入共和国的旗帜,输进历史的魂魄。战地黄花,经霜犹艳;斑竹滴泪,红霞万朵,中华民族能泼洒出新的豪情笔墨!
我依依告别魏长城,告别太行山,苍老的战云不知何时悄悄地褪去了,一群白鸽象一个历史遗留的精灵,在湛蓝的碧空里划过一道道银色的弧线,从野性的山风里传来悠远温馨和祥的鸽哨。那辉映太行的太阳似乎更亮了,那么润浸,明丽,绯红。啊,它已沐浴了昨天的风烟,昨天的战尘,不被侵略者所占,不为野心家所吞,高高挂在头顶,好一颗不能邅越的信号弹,好一面不能征服的战旗!
来源:卫辉眼
作者:梁东成
责任编辑:李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