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年,仲春时节,大自然一派生机,齐鲁大地也满眼新绿,莺飞雀鸣。一个艳阳天,从齐国都城临淄,走出了浩浩荡荡的一个车马队,正奔驰朝西进发。行在中间的那辆马车,披红挂彩,富丽堂皇,充满喜气;就是走在前后的车马人员,也多饰红喜之色。一看便知,这是一支婚礼队伍。所过之处,吸引了无数好奇与探询的目光,车上的新娘是谁?长得美吗?到谁家去做媳妇?
喜车上坐着的女子,名叫姜妍(史书上称为宣姜)。她是齐国国君主齐僖公的女儿。其母是僖公的妾,妾的地位是很低的,这就决定姜妍的身份地位不属高贵之列。
但僖公却甚喜爱她,尽管他有子女数十个。美丽是她招父亲喜爱的重要因素。她身材高挑、腰细如束,抬步举步若细柳舞轻风,一头缜密乌亮的头发,映衬着洁白的面庞,加上秀媚的大眼睛总是秋波流动,给人以苍翠欲滴鲜花带露的感觉。
她的美艳甚至引来姊妹辈的嫉妒。她能歌善舞,性情活泼,像只欢乐的小鸟,在僖公身边,歌舞嬉戏,常使僖公开怀大笑,暂时忘却军政烦恼。所以僖公疼着她,怕她受委曲,尽管是庶女,但吃穿用,一如嫡女。
然而她并非整天像一只只知歌唱的小鸟。一面对母亲,就像一只被淋湿了毛羽的麻雀,蔫了。母亲身为小妾,加上无宠,在这美女如云的后宫,境遇是可知的了,她对自己的遭冷落,受欺负,无力抗争,只有闭门叹息,流泪与幽怨。这自小就给姜妍心灵里蒙上了阴影,她害怕这种命运,发誓此生决不做小妾。
到了花季的年龄,幼想与憧憬联翩而至,时常觉得有成群的公子王孙向她求爱。其中有位年轻英俊的太子,伸出强有力的手,牵着她飘向远方。后来降落在一个繁华的都国里,太子替她换上了君夫人的冠帔,如云的官员与奴婢前来拜贺侍侯。
她把这视作好兆头,向父亲绘声绘色地描述。僖公总是慈爱地抚着她的头发说:“好,好!他日一定给你选一位太子或国君,成全你的梦!”
还多亏了这句话,不然姜妍母亲的命运就要姜妍身上重演了。不久,僖公嫁嫡女到晋国,春秋时期上流社会还很风行陪嫁制度,嫁一女还非得女方一二个妹妹或堂妹陪嫁给男方。陪嫁者叫作“媵”。选“媵”时,僖公夫人指定姜妍,认为她最合适。僖公差点要点头了,忽然记起了自己对姜妍那半是无心半有心的许诺,也想到她平日的可爱,便令夫人另选。
不入,西边的卫国遣使入齐,为卫国太子急(又作“伋”)向僖公求婚,僖公自然想到姜妍,此时姜妍已十六七岁,正是合适的婚配年龄。使者了解了有关的情况,回卫禀报。又经过几番使者住返,这门婚事终于确定了。
到“亲迎”之期,卫国派太子的师傅右公子职,大石庄为正副使,率大队车马人员来迎亲。齐国也派了相应的人员送亲。所以这婚礼队伍就显得规模庞大。
车中的姜妍,已知自己嫁往哪国,丈夫是谁。此时的她,正红晕满面,目光热切地望着远方,尽管前方被车幔隔断,但她仿佛看到了远方,梦幻中那位年轻英俊的太子,正微笑着朝她走来,她感到血流的加快……
她沉浸在美丽的幻想中,车外的情况一概不知。车队刚过齐国的平阴,走在前头的一辆车中,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对着右公子职的车中匆匆的说了几句,然后脑袋缩进,只见这辆车离队飞驶前去。
卫国,都城朝歌(河南省淇县)一派喜庆气氛。太子急要娶新娘了,上上下下全知道,祖庙油漆一新,东宫饰璜富丽,街道也整齐清洁,为的是欢迎新娘的到来。
太子急的父亲,现任国君卫宣公姬晋,此时也在检查过问有关婚礼的准备事宜。
他是卫庄公的次子。老子死后,君位并未轮到他,而由哥哥桓公坐了宝座十六年,由于桓公无子,死后才轮到他继位。他虽未直接继承老子的宝位,但却直接继承了老子的一件“宝贝”,这就是他的小妾,自己的庶母夷姜。
老子在世之年,二个就眉来眼去,有情有意。老子一蹬腿,两人就粘到一处了。而后夷姜要争一个夫人名份,不愿与他这般偷鸡摸狗。于是宣公硬着头皮去跟哥哥说,让夷姜出宫作庶民。做哥哥的也明白,就由着他们去。夷姜废为庶民后不久,宣公名正言顺将她娶作嫡妻。先生下一个女儿,后生儿子急。宣公高兴得了不得。他一即位,便立夷姜为夫人,急作太子。并让右公子职作太子的师傅。太子体健貌俊,恭孝仁慈,宣公甚是喜爱。
忽然,守门的谒者来报,说大夫石庄从齐国回来,要见主公。
这石庄是个佞臣,宣公的心腹。这次派石庄去亲迎,其实还另有使命,宣公早就有点嫌夷姜色衰年老了,后来的几个姬妾,虽也有生儿育女的,但也没有长久令他可心的。这次就是要石庄借亲迎之便,为他在齐三姓中物色个好女子。传闻齐国的姜、国、高三姓中多出美女。
宣公急宣他进来,先问过迎亲的情况,接着问他何以先迎亲队伍而回。石庄示意宣公屏退左右。
左右退下后,石庄凑近宣公,神秘地说:“公令我至齐物色女子,臣遍视齐国都城,只有一个最适合您。”
“谁?”宣公显然有些兴奋。
石庄更凑近点,盯着宣公的脸说:“姜妍!”
“胡说!那不是就要到来的寡人的儿媳妇吗?”庄公惊疑而不悦地说。
“正是!”石庄毫无退怯。
宣公有些愠怒了。“你这不是在戏辱寡人吗?怎么可以把儿媳妇娶作自己的妻妾呢?”
“臣认为可以,非敢戏言!有二点理由:一是其貌有如天仙,谁见了谁都动心,只有天子,国君可娶,太子不配;二,她只名分上是太子妻,尚未拜祖庙,行‘合卺’,不得视为夫妻。"石庄全无惧色,理直气壮地说。
宣公被他两条所谓的理由打动了,沉思了一晌,忽然盯着石庄问:“她果然很漂亮吗?”
石庄答,“主公宫中所无,下臣生平所未见。”
宣公点点头,停一会,似自语道:“只是怎么做,才不会弄得大家都难堪?”石庄赶快附耳低语。
卫国都城在黄河北岸,面对都城的黄河南岸,有一座半拦腰的宽大的高台(旧址在今河南临漳县),这是供人们祭神求雨之所。今天这里特别热闹,各种建筑工匠云集于此,正在叮叮咚咚大兴土木。不到一日夜,一座木壁式琉璃瓦顶的小型宫殿,在高台上兀然耸立。第二日,内外装饰一新。后来人们称它为“新台”。
人们都纷纷互相询问,弄这宫殿在求雨台上干啥?
日暮时,婚礼队伍抵达黄河南岸。正准备渡河,忽然石庄带几个随从来到右公子职面前,传达宣公诏令,要队伍停止前进,就地宿营。齐国客人也请委屈一下,明日一早进都,以便国人好欢迎。接着就有军士前来供应饮食及露宿之物。
接着,石庄等人来到新娘车边,要接她到不远处的新台下榻。车被驾到台下,姜妍被人们胡里胡涂地迎到台上的宫中。中有数间房屋,她由人领入一个布置讲究的偏房,有热情的宫女伺候用膳漱洗等。
夜稍深时,她被人热情地带到叫作正室的房里去就寝。入门抬眼一看,这房比先前的大,布置得金碧辉煌。处处装饰着红、黄二色饰物,门、帐等处贴着红鸳鸯剪纸,蜡烛宫灯都是红的。她吓了一跳,这不是洞房吗?自己的洞房总不会布置在旷野吧,况且一应仪式都还未举行呢!想到这,她转身欲退。可一拉门已关上了。
她犹疑地蹭入房中,坐在床沿正理不出头绪。只听一声轻细的“吱呀”声,东壁忽然开了一道偏门。原来此房与隔壁有小门相通。随着门开,进来一个身着公侯之服的男子。
姜妍一惊,站起忙问:“您是谁?”
来者一脸温和,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别惊慌,寡人是本国国君姬晋,特来看望你。”
姜妍一听,自己的公公!忙打量了他一眼:五十多岁、个不高、背有点弯、眼泡浮肿、嘴巴外凸,有点像蛤蟆。
姜妍即时就要跪下行拜见礼。宣公忙拉住她的手阻止。她有点羞臊,想把手抽回,谁知被他紧紧攥住了。他很结实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地把其手放下,平静地说:“我国朝廷做了一个新决定,”他顿了顿,“由我做你的丈夫,太子将另娶!”
姜妍头脑一“嗡”,有如雷击,怔怔地看着他,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好一阵,才稍稍缓过神来,见“公公”正坦然地看着自己,心中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捂着脸流泪,大叫:“不!我不做妾,我不做妾,更不做公公的妾!”接着往门口冲去,但门却纹丝不动。想跳窗,找不到窗。她气急了,乱撕帷帐,甩器皿。顿时,房内一片狼藉。
宣公知道这个过程是不可避免的,由她去!他平静地看着。
打着、砸着,姜妍突然一下扑上来,抓住他的胸襟,高喊,“放了我,放了我!”
宣公一动不动,由她揪着,只是威严地注视着她。好一会,看到她突然凝滞了。
宣公才慢慢解开她的手,柔和地对她说:“现在放了也没用了,我俩夜处一室,大家都知道了,你就是不跟我,也被认定是我的人了!”
姜妍突然退坐床沿,捂着脸呜呜而啼,双肩抽动。
宣公走过来,无声地,轻轻抚着她的肩好一阵,极柔和而动情地附着她耳说:“跟着寡人,寡人此后只爱你,不再爱其他女人。而且,你的身份是姬,不是妾。”
房内哭声渐小……姜妍就这样被迫成了宣公的老婆,从此被史书称为宣姜。
后来卫国人民都知道了这件事,写了一首诗来讽刺宣公。这就是收《诗经》中著名的《新台》一诗我们把它第一章译成现代文来看看:
新台新台真辉辉,河水一片白茫茫。
本想嫁个如意郎,碰上个丑汉蛤蟆样。
此诗即是讽刺宣公,也是同情宣姜。
宣公得了宣姜后,越看她越漂亮,越娇媚,确是宠爱得不得了。出则同车,入则并坐。把朝政也荒疏了,太子急也日渐疏远,夷姜自然也被忘于脑后。
夷姜气得哭过好几回,后一想通了,自己年纪大了,不图什么爱不爱,儿子是太子,将来是国君,自己是夫人,她姜妍怎么也比不上。这样一想,也就气顺了。
宣公只宿宣姜的椒房,夜夜不虚。所以连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叫寿,次子叫朔,他特别爱寿,让左公子洩做他的师傅。
儿子日渐长大,宣公对姜妍的恩爱也日深,她的欲求也在膨胀。自己为何要终身为姬妾呢,这不是自己从小就忌惮的事吗?儿子不能作太子,就将终身为臣。将来老头子一蹬脚,夷姜母子不宰割我们才怪呢?何不趁现在正得风得雨,而努力争取呢?
先得夺取夫人的宝座。这是她的第一个目标。
她已多次在床上向宣公暗示过这个意向。但宣公也暗示,夷姜没有过错,废除无由;国家有礼制,夫人的废立不能随意。
怎么办?她想找人商量。寿已十四岁了,但是个极仁慈正直、安分守己的人,不喜欢官廷阴谋。只好和朔合谋了,朔虽小小年纪,却与哥哥截然不同,有极强的权力欲,好搞阴谋诡计。母子俩坐在一起,还真得了主意。宣姜把石庄找来,此人早已投靠了她。宣姜对他咕噜了一阵,只见他连连点头。
夷姜每晚都要从自己的住房穿过一道弯曲的游廊,去看望太子急。今晚,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照例从游廓通过。走到一拐弯处,忽见有两个人在游廊扶手外说话。那不是宠臣石庄和姜妍的小儿子吗?她看清了,也许是在说不利于我的话——她想。
她示意侍女留步。她留神从二人旁边踱过,二人似未发觉她,再继续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说着,好像是石庄的声音:“……你们母子这段时期要特别谨慎,别做错什么事,三天后宣布废除旧夫人,还不会马上就立你娘作夫人,按老例,中间要隔几个月。所以这期间你们要谨慎……”
夷姜一听,如五雷轰顶,痴痴地不知怎么回房的她早就担心这种事会发生,所以事事谨慎。但这一天还是降临了!石庄在宣公身旁跟上跟下,他的话还能怀疑?
她没有勇气听到自己被废除的诏令,当晚悬梁自尽了。她给宣公留下一份简朴的遗书,唯一的遗言就是要宣公保护好太子急。
半年后,宣姜就微笑着坐上了她的宝座。
夷姜虽死,但急的太子之位依然如故。宣姜又把矛头指向了他。
她把说坏话,泼脏水的本领,尽情在床头施展。这对宣公不能没影响,但废太子历朝都非易事,那些臣子认为是动摇国本,固执的甚至不借以死相谏,再者太子恭顺仁孝,其母又尸骨未寒。所以宣公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一天,宣公退朝来宣姜房,正与宣姜闲谈。忽然朔闯进来,见宣公在,转身就要退出,被宣公一声叫住,问他:“为何见我就走!”
“我现在不愿见到你!”朔一副不屑的样子。
“为什么?”宣公惊异地看看十三岁的儿子。
“你抢了我的母亲。我正要来问母亲喽,是不是这样?”他把脸转向宣姜。
“胡说,哪个浑蛋讲的?”宣姜挥掌要打儿子。
宣公一把拉过朔,挤出一些和悦说:“谁告诉你这孩子的。”
“太子大哥讲的!他刚才在花园摸着我的头,还说我本该是他的儿子……”
“别讲了!“宣公吼道,他在房里气得走来走去,像一头发怒的豹子,随后挥手要朔滚出去。
抢了儿子的媳妇,这确是他的疮疤,今天被人揭了,他恼怒了,他相信太子是不满的,起码是心里不满。现在连小孩子都知道了,可见他形诸言论,散布出来了。
他没有自责,反倒认为太子的存在,会使他终生难堪。他顾不了父子之情了,要让他在地球上消灭。
公元前年,他派急出使齐国。使武士扮成强盗,预伏在卫、齐边境的莘地(今山东省莘县北八里),交代说:“有驾四匹马,上插白旄旗(用白旄牛尾装饰旗杆的旗帜)的车辆经过,便将车上的主人杀掉!”
寿知其阴谋,在急未动身前,告诉了他,劝他出逃。急子说:“不执行父亲的命令是不孝。不孝了哪国都不容。”
寿设宴饯行,把急灌醉。插着他的白旄旗先行。至莘地,被武士误杀了。
急酒醒,不见旄旗,知寿已代替他了,急驾车追赶。至莘地,见寿已被杀死,武士尚未离开。
他抱着寿的尸体痛哭,随后对杀手说:“你们要杀的是我,他有什么罪,请杀我吧!”杀手也没放过他。
卫国人民很同情这两个无辜的人,写下了《二子乘舟》一诗哀悼他们(见《诗经·郡风)。
太子和寿死后,朔被立为太子。这年(公元前年),宣公去世,朔继位,史称卫惠公。宣姜成为太夫人。
朔虽为君,但年纪毕竟过小,所以许多事都是宣姜说了算,她大权在握,无人辖制,固而为所欲为,生活放荡,不守妇道。
宣公死后一年多,她便有了“艳遇”。
宣公某妾生有一子,名叫昭伯(又称公子顽),虽算不得魁梧雄健,却也风流潇洒。尤其是他在朝中颇有实力,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当然也为了满足她那不可言喻的需求,终于勾搭成奸。
她多年来伴随着一个老头,兴趣低落,现在的昭伯何等年轻,她就犹如大旱受霖,枯木逢春,情欲如炽,置朝野舆论于不顾,与昭伯公开姘居,日夕取乐。“大张旗鼓”地生儿育女,共生有三男二女。其中有后来先后作过国君的戴公、文公,还有嫁给宋国的宋桓夫人。而最著名的,要算出嫁许国的许穆夫人,她是我国有名可考的第一位女诗人。
卫国人士对宣姜与昭伯禽兽般的淫乱行为很看不惯,写了不少诗来讽刺这二人。收在《诗经》的就有《墙有茨》、《君子偕老》及《鹑之奔奔》等诗,讽刺得极辛辣深刻。我们试引《相鼠》第二章看看:
看那老鼠还有齿,这人行为无廉耻。既然为人无廉耻,还等什么不去死。
从《新台》到《相鼠》等诗,反映了人民对宣姜由同情到僧恶的感情变化,这恰恰是由宣姜,从被害到害人,从纯洁到污秽这种变化所决定的。